《文化安顺》 抗战专号之四 黔中百年口述史 我的抗战经历(上) 2018年第73期(总312期)

开栏语

2015年底的一天,几位地方文化发烧友小聚。酒酣,提议采集抢救一些经历丰富的老人记忆。《黔中百年口述史》系列采访由是发端。从2016年初开始在《黔中早报》刊发,至2018年初告一段落,共采访七十岁以上老人120多位,整理文字近百万。

发起《黔中百年口述史》的初衷,是抢救记忆深处的历史信息,在跌宕起伏的命运中呈现永恒的人性光辉,在平凡的叙述中再现黔中百年沧桑。今天回头审视,虽初衷未变,但仍任重道远。经《文化安顺》各位同仁商议,继续在《文化安顺》推出这个栏目。

岁月无声,却又隆隆回响。时光镌刻在每个人身上,形成各各不同的生命乐章,汇聚成华丽、悲壮、细腻的人类史交响乐。作为地方文化的热爱者,我们不敢忘记使命,将继续采集整理这些精彩的记忆,使之成为地方文化的有益补充。

我的抗战经历(上)

口述:郭经华(时年101岁)

采集整理:庄文全、胡一平

时间:2016年10月

东北沦陷后流亡关内

我出生于1916年4月8日,今年101岁,是黄埔军校14期通讯科毕业生。老家的村子是黑龙江省哈尔滨的呼兰县第四区所在地,祖父是前清秀才,父亲也是读书人,我们家也算是耕读之家吧。

1931年9月18日晚上,那时我读初中,住校。在校的老师、住校的学生听到九一八事变这个消息以后,都到操场上转来转去,心情非常沉重。虽然沈阳离哈尔滨很远,但每个师生的心里面都是非常悲伤的。

郭经华先生 庄文全 摄

1932年,江桥马占山抗战的时候,日本人非要走呼海铁路,就是呼兰到海伦的铁路,走这条铁路,从侧面包围马占山的部队。当时的部队有马占山的部队,有当地的军警。(日本人)为了争夺这条铁路,(和马占山)起了战争。

当时我们在上课,前方的炮声、机枪声呀,听得非常清楚。在这个战争中,我们县里组织了宣传队,我自愿报名参加了这个宣传队。这个宣传队不算是专业的,我们利用课余时间去宣传,到学校、机关、公园等人多的地方,贴标语、撒传单、演讲(揭露)日本军国主义侵略我们国家的暴行。前线打仗的时候,我们宣传队就在后边帮着送给养。很多村子都自发组织了抗日爱国行动,不要国家拿一分钱,不要政府拿一分钱。那时候有红枪会呀、大刀会呀,甚至当土匪的,不抢不闹了,打着旗帜进来抗日。有一次,大刀会红枪会到前方去,抓获了两名日本兵,群众都去看,那个愤怒啊!有的拿着刀,有的拿着棒子,准备杀这两个人。当时县政府给群众说明情况,然后交由他们处理这个问题。我们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处理的。

日军侵略中国东北 图片来源网络

大约是1932年夏天,我们听说一个团长当了汉奸,把重要的防务点给卖掉,日本人占领了呼兰县,打通了这条铁路。日本人要占领呼兰城的时候,我们跑回家了,我家离县城还有40公里。我跑回家去,我们的村庄,很快也被日本人给炸了,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日本人轰炸我们的村庄。

虽然东北沦陷了,但大家的思想是爱国的,是不承认日本人侵略的。有一天,老师给我来信说,我们这个抗日宣传队队员名单,日本人在调查,我们就不得不走了。我把这个情况跟家里人说了,我祖父、我的母亲,他们都深明大义,让我走。但我知道他们内心的悲伤,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讲完的。(当时)有人劝我到日本留学,我坚决不去!

日军侵略中国东北 图片来源网络

从东北跑的时候,我还记得是1936年12月9日。还没走的时候,我胡子也不刮了,脸也不洗了,手上都是黑巴巴的。我哥哥送我,住在旅馆里边。第二天穿上农民的衣服,化装成农民样子。东北农民穿的衣服,冬天就是老棉袄、棉衣棉裤这些东西。我从哈尔滨到沈阳,到沈阳再买票到北平。10号晚上到沈阳,第二天11号下午两点多钟,从沈阳车站上车。这个车是开到北平的。

上车以后无论老少男女,好像都没有讲什么话,大家看起来都非常沉重。我们也了解这条路行车的危险,所以在车上,全都在装晕装死,谁也不说话,难过得很。当天晚间10点到山海关,在山海关日本人要大检查40分钟。当时我已把生死置之度外,我是这样想的,你抓到我,是你的;抓不到我,是我的命。我往外面看,那里的警察都是穿黑衣服,头戴帽子。我心想,这是日本人呢还是中国人?车厢里有一个年轻人,被日本人拉住,满头都是血。我听翻译对那年轻人说,你不要害怕,你老家是河南的你就讲河南的,是河北的就讲是河北的。那年轻人被拉下了车。这时我就想,如果我被抓去,我决不会连累家人。为什么呢?东北是有这个规定的,你要是出国(伪满洲国),五家全家保(担保),还要副县长批准,区长批准。副县长是日本人,我是逃亡的,怎么能办到这个手续呢?

我就这么弯着腰在那儿看,有个日本兵在我后边,轻轻的在我后背上敲了三下。在这个时候,我一点也没有恐惧,一点没有惊慌,我稳定得很。他问我,你到哪里去,我说我到北平去。最后他说,你带了什么东西,我说衣服的干活。他说你出国的旅行证有没有。我说你讲什么,我不晓得。就在这个时候,来了个日本兵喊他,说开车时间到了。就是说,我的生命就是在这几秒的时候,如果有三秒钟,如果车上没人喊他,我肯定被拉下去了。他下去后,我内心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——我真是命不该绝啊!

日军侵略中国东北 图片来源网络

等火车一开的时候,情况变了,大家欢声雷动,老的、少的、男的、女的,有说、有唱、有吃、有喝。那种感觉,当时我的感觉啊,什么叫人间,什么叫地狱,在我脑子里交织。我心里头这个高兴啊,我是流了眼泪的。

(火车)到了天津以后,(发生了)“双十二事变”(即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)——我在东北的时候,关内的这些情况,一点都不知道。

(后来到了北平,我们继续读书,又发生了)卢沟桥事变。(当时)那个飞机啊——在空中飞,在城外边,日本人打的机关枪,我们都听得非常清楚的。我们学生还是照常上课的,那个时候日本兵还没有占领北平城。

由东北同学介绍,我认识了《大陆报》的负责人,现在我忘记了他姓什么了,他是马占山的机要秘书。有一天我到他那里去玩,他就给我讲当时的形势。他说现在北平的形势很危险,保不住的。我记得7月23日那天,他跟我们讲,平沪同学——就是北平到上海的同学,今天下午两点多有一班车,这是最后一班车。他说你们要走的话,往南走,你们就可以走了。这是他作为一个长者,一个同乡,对我的一种关心,给我们指一条路。

当时我们三个东北同学都决定南下。走的时候,跟我们肖老师告别。他说你们要走,就到南京,到陆军大学,找我们学校原来的那个教导主任,他叫陈宇天。1937年7月24号到南京下关,我们看报纸,廊坊失守。廊坊一失守,丰台那边就危险了,我们就知道北平保不住了。

我到南京之后,就(着手)投考黄埔军校。我们是流亡学生青年,第一心愿就是能考上黄埔军校,学习杀敌本事,到前方去,和日本人作战,死而无怨。

(未完待续)

1937年的南京城 图片来源网络

· 口述者简介

郭经华:(原名郭学圣)男,汉族。1916年4月8日出生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。1937年9月考入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(黄埔军校)第14期通讯科学习。抗日战争时期,曾在国民革命军通讯兵第2团第4营任少尉排长,在西南抗日游击干部训练班和黄埔军校四分校(贵州独山)任教官。1949年在贵州全境解放前夕起义。后在安顺市邮电局、钢笔社工作,1978年退休。1985年加入中国民革,担任安顺地区祖国统一工作委员会主任,安顺地区黄埔军校同学会会长。现居贵州省安顺市西秀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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